孩子比電影更重要，面對眼前的這團亂麻陸秀決定先去見一見林鳳麟，把去跟聯華老板交涉的任務交給了陳秋實。聯華那邊如果真的背後有人授意，就算她親自去也沒什麽大用。

她其實有些不大明白林鳳麟為什麽會死抓著雪球不放，他難道不知道他的柔柔就快要被別人搶走了嗎？他原本就已經頂了一個二婚男的身份，這種時候再把原配生的嫡長子雪球搶回去，別說眼高於頂的許微柔了，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，在嫁他之前，也得好好斟酌斟酌。

說好的一生的摯愛呢？難道就只有這種程度？

陸秀百思不得其解，最後還是決定當面跟他談談。林鳳麟給她留下的記憶實在太痛苦了，為了給自己壯膽，她把杜雪懷也一起帶上了。

果然不出所料，見到他們兩個攜手出現在約定的咖啡館內，林鳳麟瞬間便露出了燒死這對狗男女的表情，那臉色簡直比便秘還難看。身為合法夫妻，陸秀跟杜雪懷那邊卻是心安理得得很，勾肩搭背，旁若無人。

為了讓他更加深刻地明白老婆已經被搶這個事實，陸秀故意擺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架勢，讓杜雪懷開口。杜雪懷當然明白她的意思，一改往日溫文爾雅的處事風格，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表情冷睨著林鳳麟。

林鳳麟果然已經知道他的身份，面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那冰冷的眼神，氣勢頓時一弱。

杜雪懷確定他已經被自己的眼神嚇住，這才呷了口咖啡，幽幽道：“聽說，你想跟我搶兒子。”

林鳳麟這才如夢初醒，擰緊了拳頭，咬牙切齒道：“他是我的兒子！我的！”

聽到這話，陸秀立刻下意識地勾了勾嘴角。這句話裏“兒子”不是重點，“我的”二字才是重點。忽然有些明白了他此刻的心理，他要的不是兒子，他只是想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，好彌補一下因為老婆被搶而受到沈重打擊的自尊心。

想想這段時間他也蠻不容易的。先是精心創作的劇本遭到慘無人道的碾壓，接著又發現劇本的作者可能是自己前妻的姘夫，回到家裏躲了一段時間，還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，對方卻將那部話劇拍成了電影。

雖然電影裏面並沒有指名道姓，故事的走向也跟現實完全不同，但因為他跟女主角的特殊關系，所有人都覺得片中的父子兩人都有他的影子。拜這部該死的片子所賜，今年過年他都沒好意思出門拜年。好不容易出一趟門，也總要面對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異樣的目光。

就在他對著《良友》上那張相中相咬牙切齒地詛咒事情的始作俑者“子不語”的時候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驚天消息，他以為的子不語根本就不是子不語，他前妻才是！

他前妻！那個出身名門，卻腦滿子三從四德封建思想的前妻！那個永遠只能跟他雞同鴨講的無趣前妻！在他眼裏只是應該被拋棄的封建糟粕的前妻！

剛剛得到那個消息的時候，他嗤之以鼻，還以為是誰跟他開的玩笑。雖然前妻跟他離婚之前，的確表現出了令他震驚的修養跟學識，但在他看來，這不過是她為了保存最後的顏面做的垂死掙紮，根本證明不了什麽。

聽說她才是這段時間把他虐得欲仙欲死的子不語，他的第一反應是告訴來人，如果她真是子不語，他就把面前的茶碗吃下去。然後，來人優雅地拿出報紙，給他看了子不語澄清身份的聲明。

他當時就呆若木雞了。身為一個正常的人類，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把茶碗吃下去，他就算有這個心，也沒這麽強悍的胃，這面子卻是丟大了。

就在他被這個驚天逆轉打得措手不及的時候，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。那個先被他誤以為是子不語，後來又被他當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的男人，竟然是上海灘上呼風喚雨的地下皇帝。

那家夥雖然只是個流氓頭子，卻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，不僅跟租界的外國人有不淺的交情，甚至連總統都要賣他幾分面子。跟他一比，他林鳳麟在文壇上的那點微名根本就是個屁。

男人最無法忍受的是什麽？殺父之仇，奪妻之恨。雖然對方奪的只是他的前妻，雖然是他自己先對前妻棄若敝履，但身為一個男人，他依然無法忍受這樣的恥辱。

說來可笑，他以為自己滿腦子西方的自由思想，必定不會介意前妻再嫁，然而臨到身上他才明白。他介意，他非常介意！他後來才意識到當初自己為什麽能夠那麽放心跟她離婚，因為他潛意識裏明白，以她的個性，就算離了婚，她也一輩子都是他的女人。

可惜，這一次，他明顯失算了。

望著面前奸夫淫婦十指相扣的手，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中隨時會洶湧而出的怒火。

“那真的是你的兒子嗎？”面對林鳳麟殺氣騰騰的目光，杜雪懷神色如常，淡定地亮出了那份一直被陸秀妥善保存著的離婚協議書。

鑒於杜雪懷不識字，陸秀體貼地替林鳳麟指了指他放棄雪球撫養權的那一條。

林鳳麟如遭雷擊，看他此刻的表情，他顯然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簽過這樣的協議。

“你難道忘了嗎？你當初還曾勸過我墮胎，反正你原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，何苦現在再來糾纏？”見他記性這麽差，陸秀連忙笑著提醒。末了，她甚至還惟恐天下不亂地添了一句，“反正你還年輕，如果想要孩子，大可以讓你的柔柔替你去生，就算生上十個百個也跟我沒關系！”

聽陸秀提到許微柔，林鳳麟原本漲得通紅的臉竟剎那間變得一片蒼白。許微柔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嫁給朱橫，當然不可能再跟林鳳麟藕斷絲連，大概已經跟他說過類似我們還是做朋友吧之類的話了。

“這件事情跟柔柔無關！風華是林家的兒子，身為他的父親，我有權力讓他認祖歸宗！”

鳳毛麟角，風華絕代，他們林家給孩子取名的時候也太囂張了吧，難道就不怕折福？

陸秀可不想讓兒子有這麽惡俗的名字，連忙糾正：“不好意思，我的兒子不叫什麽風華，他小名雪球，大名杜雲琛。現在不會，將來也不可能姓林！”

林鳳麟冷笑：“不管你讓他跟誰姓，都改變不了我才是他父親這個事實！”

陸秀針鋒相對：“你的確是，但你不配！”

看到現場的氣氛霎時降到了冰點，杜雪懷連忙摟住了陸秀的胳膊，揉了揉：“好了好了，別為這種人生氣，他想上法庭我們就上，反正我們又不可能輸。”

林鳳麟聽到他的話，竟然一楞：“你真的要上法庭？你難道就不怕丟臉？”

杜雪懷下巴微揚：“你難道不知道嗎？我生平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打官司了，最大的那場官司甚至還打到了英國皇家最高法院。丟臉，哪有？我特別喜歡那種在法庭上堂堂正正戰勝對手的感覺了，比直接拿刀砍人痛快多了。”

流氓其實不可怕，就怕流氓有文化。一個學會了將法律武器化為己用的流氓，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東西了。

林鳳麟此刻的感覺恐怕真的是秀才遇到兵，那張原本因為陸秀提到許微柔而變得蒼白的臉已經蒼白如紙。

“回去告訴你身後的那個人，臉是自己掙的，不是靠別人給的！如果覺得這種程度的小動作就能打擊到我，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些。”

聽到杜雪懷的話，林鳳麟的瞳孔驀地一縮。顯然，被杜雪懷說中了。想想也是，如果背後沒人，就算給他熊心豹子膽，他也沒這個膽子跟杜雪懷這種級別的人物掰腕子。

林鳳麟不置可否，只是繼續咬牙切齒地望著杜雪懷：“你為什麽一定要跟我搶兒子？”

杜雪懷從容地喝了一口咖啡，這才笑著答：“這句話原句奉還：你為什麽一定要跟我搶兒子？如果你看過前幾天報紙上登的那則啟事就知道，雪球是我的合法兒子，沒有人能夠搶走！”

林鳳麟的眼中已經布滿了血絲，聲音顫抖道：“如果你想要義子，上海灘上盡可以隨便挑，為什麽一定要搶我的兒子？那是我的兒子，他的血管內流著我的血！”

杜雪懷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淡定：“不好意思，那是我的兒子。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在這邊浪費時間了，還是法庭上見吧。”

說完，拉起陸秀就走。

“買單！”林鳳麟用不輸剛剛質問杜雪懷時的音量大聲道。

他大概是覺得杜雪懷忘了買單，可惜，他註定要失望了。

“不必了！這家咖啡館，我有股份，今天算我請你。”杜雪懷回頭，朝他微微一笑，說完，伸手招了招不遠處的一位侍應生，“boy，你過來。記住，這位是林鳳麟林先生。以後林先生來我們店裏喝咖啡，半價優惠。”

“是，杜先生！”

陸秀回頭望了一眼林鳳麟那張氣得發白的臉，心情瞬間好到了極點，笑著摟緊了杜雪懷的胳膊，大步走出了咖啡館的大門。

沒想到剛出門口，便在不遠處看到了狼狽不堪的朱橫。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麽，此刻的他雖然依舊是以往的那副打扮，卻蓬頭垢面，仿佛剛剛才從垃圾堆裏爬出來，只有那雙眼睛，不知何時，已經恢覆了原本應有的璀璨光芒。

“小雲朵……”看到陸秀，他霎時眼前一亮，不顧一切地飛奔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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